我读八佾第十
原文:子曰:“褅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我读:德不配位,礼必坏之
上章孔子从历史的角度肯定了礼乐文明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而本章之后的几章则是从礼制体系构建的角度,说明如何去维护礼制的根本——仁。
我们知道,周礼是一个十分繁复规则体系,它对国家、社会和人类日常生活行为的一举一动都有严格而细化的规定,因此,要使这一规则系统有效运行,就必须学会抓主要矛盾,也就是要抓住礼制系统中的关键要素。而根据《礼记·祭统》所云:“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即祭礼就是礼制系统中的关键方面或主要矛盾。祭礼之所如此重要,倒不是因为儒家曾为襄祭者故,而是因为祭礼对维护血缘宗法一体化社会结构之稳固有特别重大的意义。而周代的祭祀系统主要是围绕着祖先崇拜来构建的,主要包括祭天地和祭祖宗两个方面。本章所讲的褅礼就属于王室祭祀先公先王的大典。
关于褅礼,历来注家争议甚多,《论语正义》云:“褅礼之说,千古聚讼。”但根据《礼记·丧服小记》:“王者褅其祖之所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主庙。”以及《中庸》:“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褅尝之义。”等文献来看,褅礼作为一种王室之礼主要是用来祭祀先王的,它与祭祀上帝的郊社之礼无涉。不过,因为褅礼是褅其“祖之所出”,而三代之祖的出生往往又都具有感天而生的神话性质,譬如商之始祖契就是他母亲简狄呑服“玄鸟”之蛋而生(《诗·商颂》“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而周之始祖后稷就是他母亲姜嫄“履大人之迹”而生,这使得褅其祖之所“出”必然会与“上帝”相连,譬如后稷的母亲姜嫄就是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之一的帝喾(kù)的妃子,所以周代的褅礼必定是祭祖与祭上帝或天相连。但是,这种兼及祭天的褅礼属于周天子的特权,诸侯无权享用,诸侯能享用的禘礼是将历代先祖合于太庙的总祭,不过由于鲁国是周公的封地,为表彰周公的勋劳,周成王便将祭天地或上帝的褅礼赐与了鲁国。
那么,孔子为什么会对鲁国举行的褅礼不满呢?《礼记·礼运》载孔子语,曰:“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衰矣!……故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祭天地是天子的特权,鲁国因为周公的缘故有这样的特权,为什么说“鲁之郊褅,非礼也”呢?我想原因有二:一是从季氏祭泰山来看,鲁国僭越礼制现象已非常严重,这次褅礼可能是由鲁国国君主持的,但参加褅礼的“三桓”肯定表现得比国君还要威风,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鲁君在这次褅礼中扮演了傀儡的角色。二是从褅礼程序的展开来看,第一道程序为“灌”,即第一次向先王献酒以邀祖神降临,而“灌”之后的第二道程序是“序昭穆”,也就是参祭成员按尊卑等级秩序来排列行礼,而恰恰是这个环节出现“乱昭穆”的情况,这可能与“三桓”的霸道有关,也可能与不懂得如何“序昭穆”有关,因为结合下章“或问褅之说”来看,可能由于周室衰微,礼典残缺,人们不懂得“序昭穆”是完全有可能的,是以有人向孔子请教。
那么为什么孔子说“既灌”之后就不想看下去了呢?既然参加了这次褅礼,表明孔子对这次褅礼的举行还是有部分的认可,但“既灌”之后就不想看下去,我想原因也可能有二:一是与上述“乱昭穆”有关。二是即使没有“乱昭穆”,孔子也有不想看下去的理由。因为,“序昭穆”的目的就是要在始祖与上帝面前表彰鲁国的功德,而鲁国除周公外并没有出现过什么杰出的国君,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值得吹捧,本来鲁国有褅礼的特权是为了表彰周公的勋劳,而周公之后鲁国列代国君的所作所为恰恰是在给周公丢脸,也就是说他们的作为根本不配享有褅礼这样的特权,孔子说:“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衰矣!”就是指周公之后,一代不如一代,已经是德不配位,但还照常举行褅礼,所以是“非礼”。既然如此,孔子对“灌”后鲁君的“自我表扬”不想听下去便是自然的。
对于“既灌”之后孔子不想看下去的缘由,后儒多从与祭者只重形式而心之不诚的角度来解释,如王夫之在《四书训义》卷四中讲:“呜呼!不王不褅,鲁既僭而行之,又不以诚,固宜夫子之重叹之也。”我以为,本章的中心意思还是一个“德不配位”的问题,否则无法解释孔子既参加这次褅礼又在“既灌”后“不欲观之矣”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