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公冶长第十九
原文: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我读:对某种德行的褒奖不要轻易地拔高
本章是孔子对两个著名历史人物的评价。
一是子文。子文,姓斗,名谷於菟(gou wu tu),令尹,是楚国的官名,相当于宰相。据《左传》记载,子文于鲁庄公三十年开始做令尹,到僖公二十三年让位给子玉,共28年,在这28年中曾几次被罢免又被起用,为楚国的强大与霸业实现做出了重要贡献。
子文一生最为后人所注目者无疑是他仕途的三起三落,而如何对待这样的人生命运,子文所为无疑也是值得后人敬仰学习的。因为,第一,他“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身在仕途,被领导重用和提拔,肯定是值得高兴之事,而有朝一日一旦被领导所冷落和弃用,心情肯定不爽,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子文却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对仕途的起落能以平常心待之,这一点非常人所能。第二,最值得肯定的是,子文罢官之后能够做到“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即在行政交接工作方面能够不受去职的影响,将自己在任时的工作情况如实地向接任者交底,这样就能方便接任者尽快熟悉和上手自己的工作,避免工作交接所产生的空档。子文能做到这一点,既体现了他的职业伦理精神,更体现了他对事业、国家的忠诚态度。因为,一个人在面临去职罢官的境遇时,因心情之不爽而对工作交接难免会敷衍塞责了事,很难认真完成工作交换,尤其当这种工作交接是处于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时便更是如此,但子文能够避开这些政治上的恩怨,没有看接任者笑话的想法,而是希望接任者将事业做得更好、更出色。正是这一点,孔子认为,子文“忠矣”,是一个忠于国家、忠于事业的好令尹。但是,子文是不是一个“仁者”,孔子则说不知道。
二是陈文子。陈文子,名须无,谥文,齐国大夫,朝中重臣;“有马十乘”,看来是家大业大,非常富有。但当时同朝为官的大夫崔杼因与齐庄公有夺妻之恨,便伺机杀害了他。崔杼弑君,这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自然会遭到恪守礼法者如陈文子等人的反对,不过,陈文子反对的方式是离开父母之邦,而这样做就必须舍得“有马十乘”的家业,故要做到这一点也确乎不易,因为毕竟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要一下子去过苦日子,是需要下很大决心的。陈文子这样做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走了几个国家,“他邦”的政治环境跟父母之邦齐国并无两样,都是像崔杼这样的人在执政,可以说“臣陵其君”乃是春秋政治的普遍现象,文子想逃避以自清,其实是不可能的。虽然如此,文子能够舍弃家业,不与崔杼们同流合污,仍算得上是“清矣”,是值得肯定的。至于他是否为“仁”,孔子同样说“未知”。
对文子和子文之所为,孔子皆不许以“仁”,原因何在?依孔子仁爱思想的逻辑,仁者必忠、必清,是以子张之问似乎是认为文子之忠、子文之清应算是仁德之例,而孔子则以“未知”答之,其言外之意是:仁者之忠与清是依主体内在之无私之德性而来的外在德行,但主体外在之德行如忠与清是否出自内在之无私之德性,则未可知也。因为,一个人做了一件道德意义上的好事,未必真无私心所至,有的可能恰恰是因私心而做某件好事,因而我们对于某种德行的褒奖不要轻易地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