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公冶长第二十一
原文: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我读:宁武子之“愚”是一种基于德性的智慧
宁武子,名俞,卫国大夫,谥“武”,仕卫于文公、成公之时。
先,卫懿公当政时,因好鹤误国,都城朝歌为北狄所占,后卫文公在齐桓公的帮助下复国并迁都楚丘,宁武子亦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并逐渐崭露头角,受到卫文公重用,为卫国的国力恢复作了重要贡献。所以,夫子所谓“邦有道则知”是指文公当政时卫国政治生态环境还是比较清明的,也正是这样一种政治环境使得宁武子的政治才能有了用武之地。但文公之后,成公继位,因没有延续前朝励精图治的国策,卫国再次陷入内忧外患之境,甚至因与晋文公交恶而一度失国,后幸赖宁武子不弃不离,周旋于患难之间,方才复国,对宁俞之功,史臣有云:“文公怒气虽如火,怎脱今朝宁武谋”(《东周列国志》第四十三回)。所以,孔子在此所谓“邦无道则愚”之“愚”到底是何所指,历来有两种看法:一是指在国家政治昏暗的时候,宁武子会装聋作哑。这是现在比较流行的看法。如果是这样看的话,宁武子便是中国古代“难得糊涂”文化的开创者。二是指宁武子在卫成公无道失国之际,能够不离不弃,始终追随左右,并尽心竭力、不避艰险地帮助成公复国,朱子认为,武子所为是“皆知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为者”(《论语集注》)也就是说面对卫成公这样的无道之君,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会避之而惟恐不及,哪还会像宁武子那样主动去追随左右,并以身犯险来助其复位呢?这不是傻子吗?若以此来看,宁武子之“愚”便是“愚忠”之“愚”。而恰恰是这种“愚”,在孔子看来,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两相比较,我以为,若以史实来看,还是以后一看法为当。
因为,遇到上述这种情况,一般有四种选择的可能:第一是选择离他而去,如“微子去之”(《论语·微子》),惹不起就躲,这是大数人的选择;第二是装疯卖傻,如“箕子为之奴”(同上),在普天之下皆“犹吾大夫崔子也”的情况下,这也是古代为官者的常用的选项之一;第三是不离不弃,尽心尽忠,如“比干谏而死”(同上),这种选择因为通常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所以能够做到的人并不多;第四是背叛弑君,做乱臣贼子,但这一选择因为在中国古代除孟子外未曾得到过正当性辩护,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会这么做,尽管这种例子在中国历史上时期屡见不鲜。比照言之,宁武子之“愚”又似乎不同于“比干谏而死”式的愚忠,因为他既做到了南容之“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同时又利用自己的智慧帮助成公复国,可以说宁武子之“愚”是似愚非愚,是愚中有智,是仁(忠)知(智)合一,它与孔子所提倡的“无可无不可”的“时中”精神有异曲同工之妙,也与宋明理学家那种“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国君”的忠君人格有本质区别,这样的“愚”确实不是常人所能及也,是以夫子叹之。
文本从子贡问“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到本章的宁武子,都是孔子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而古代对历史人物评价都聚焦在谥号上,但从以上各章所举的人物之谥号来看,大多是名不副实,譬如本章的宁武子,他的所作所为更多地像个“知者”,谥“文”比较恰当,但却被谥为“武”。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对谥号看法上之所以会有上述的差异,其实是因孔子及儒家与世人所持的价值观不同所致。因为,谥号作为一种体现了中国士人对“不朽”的价值追求,包括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个方面,而儒家看重的是“最上立德”,世俗所看重则是历史人物的“其次立功”,或者说儒家所强调的“不朽”是在内在的德性修养层面,而世俗所强调的是在外在的行为表现层面。譬如,在一个“邦有道”的政治生态环境中,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表现出宁武子之“知”,或者说宁武子“其可及也”之“知”并不足以表现出宁武子的忠(仁),只有在“邦无道”的背景下,恰恰是宁武子之“愚”才可以彰显出他的忠(仁),而且尤其可贵的是,宁武子没有因“愚”而废“知”,他帮助成公复国一事充分体现了一种德性的智慧是如何可能的,可惜世人既做不到这一点,也看不到这一点。所以,我以为,文本以比较的视角将孔子对历史人物的评价集中于本篇,旨在告诫学者:德性对于智慧的重要性与根本性。